《沙曼只在周五工作》连载二

胡张

6

一片柔软的白。
不远处，或者耳边，有人在轻声细语。
“沙曼……沙曼……咯咯咯……”
呼唤变成了笑声，小女孩的笑。一个朦胧模糊的影子出现在前方。
低头看，是自己的手，握住、伸开、再握住……
没有知觉。
“沙曼……可怜的沙曼……”
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。
沙曼小心翼翼地走在一片空白里，左右张望，寻找着刚才看见的小姑娘。
她穿着米色连衣裙，浅褐色的小皮鞋，一头棕色卷发，在眼前一闪，就不见了。
头有点儿晕，但很舒服。
沙曼拖着软绵绵的身体，继续往“前”走——周围全是白色，分不清方向。
“沙曼，只在周五工作的沙曼……”
这次的召唤从背后传来。沙曼猛然转身，却什么也没发现。等他扭过头时，小女孩已经坐在那儿等他了。
“那儿”也是虚空，什么都没有。小女孩就像坐在一只无形的椅子上。
“沙曼，来，过来。”她冲他招了招手。
沙曼走过去，蹲下，凝视着眼前的孩子。她看起来那么熟悉，但又带点儿令人不确定的陌生。
小女孩伸出手，在沙曼的脸上摩挲着。
手是凉的。
沙曼歪着脑袋，什么想法都没有。他忽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：“我是死了吗？”
小女孩同样木然地看着沙曼，缓慢但肯定地点了点头。
“哦……”沙曼也点了点头，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。
“睡吧，沙曼……”小女孩拍了拍自己的腿。
沙曼挨着小女孩“坐下”，身体缓缓倒下去，将头放在了小女孩的腿上。
有点儿冷，但还好，沙曼闭上了眼睛……
“告诉我，沙曼。”小女孩又开口了，“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？”
“这儿”是哪儿？小女孩问得莫名其妙。但是沙曼“明白”。
“因为我要调查他们。”沙曼平静地说，眼睛依旧紧闭着。
“为什么要调查？”
“因为……”沙曼欲言又止，轻皱了一下眉头，似乎在组织语言，“查尔斯……告诉我……有问题。”
“查尔斯是谁？给我看看他。”
像接到指令一般，沙曼调动了大脑里关于查尔斯的所有记忆，周五晚上和查尔斯见面那一幕开始重放。沙曼感到一丝紧张，却又说不出为什么。
“好了，我明白了。”片刻之后，小女孩轻轻抚摸着沙曼的脸颊说。
刚才的紧张感随即消失了，沙曼的内心恢复平静，他动了动身子，准备睡去。
小女孩俯下身，把嘴凑到沙曼的耳边，轻声说道：“下次再见到他时，杀……”
啪的一声鞭响，沙曼从梦中惊醒，他猛地坐了起来。
小女孩不见了，但他仍然坐在不存在的“隐形椅子”上。
啪！啪！又是两声。
这次沙曼看清楚了，灰色潜行正在撕开眼前的空白，查尔斯的脸出现在其身后。

“嗨，沙曼！睡着了？”
沙曼睁开眼睛，查尔斯正俯身看着他，但是巨大的困倦险些让他再次垂下眼皮。
“哦不不，你可别再睡了。”查尔斯猛地给了他两记耳光，不重，但也足够让沙曼清醒过来了，“我可好不容易才把你从梦里弄出来的。”
沙曼发现自己躺在第一次见查尔斯的房间里，但他还是傻乎乎的问了一句：“这是哪儿？”
查尔斯哈哈大笑，走到对面的沙发坐下，“睡糊涂了吧？仔细看看。”
沙曼坐了起来，搓了搓脸，彻底清扫掉体内的困倦。
“这两天够你受的，是吧？”查尔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。
“是啊……”沙曼木讷地回答。事情接二连三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，总是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横生枝节。
“调查的怎么样了？”查尔斯忽然问。
“才刚刚开始，就……”沙曼突然想起来，自己刚刚明明是被那女怪物打晕了，她拿什么东西重击了自己的后脑，可现在他竟没有丝毫痛感。
想到这儿，沙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，那儿有一道细长的大口子，但是并不疼，奇怪的是，伤口里填充着粘糊冰凉的胶质物……
“谢谢灰色潜行吧，它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补上了你的伤口。”查尔斯翘着二郎腿，洋洋得意地说。灰色潜行闪现了一下，又消失了。
该死，先是芽，现在是一个不明来路的替身“身体的一部分”，沙曼忽然悲哀的觉得自己正被各种人当成寄生体。
查尔斯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，宽慰道：“别担心，我的灰色潜行可不像芽那样，它只是帮你更快的愈合伤口而已，哦，也许关键时刻还能充当你我的‘传话人’。”
谁知道是不是真的。
不过沙曼还是礼貌的说了句“谢谢”，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。
“我还帮你清理了剩下的‘小讨厌’。”查尔斯的手做出抓爬的姿势，“灰色潜行做这个很在行。”
沙曼知道他指的是调换品里能够寄生在人类身上的那些东西。
“好了，沙曼……”查尔斯站了起来，沙曼预感他又要像上次一样开始侃侃而谈了，“关于组织，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，所以别问我。但是关于你自己，我知道的却不一定比你少。”
嗯，不错的开头，基本蒙住了沙曼。
“还不是时候，沙曼，但谁知道呢，事情总是突然发生才有意思，问题是，你做好准备了吗？”
沙曼一头雾水，幸亏他早知道查尔斯会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。这次，他试着表明自己并不是一个只长了耳朵的听众。
“我在准备，但……要准备的东西似乎有点儿多。”
“哦不不，不会，别嫌麻烦。”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，但从语气上不难听出查尔斯的兴奋，“你能够尝试着改变，这很好，沙曼！”
夸奖可不是沙曼想听的，他有太多疑问需要解答。
“查尔斯，不管你是谁，出于什么目的……老实说，我对你没有好感，但我看得出来，你对我没有恶意。如果你不是坏人，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，就请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！”
沙曼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，自己都小小地惊讶了一番。
查尔斯站着没动，连脸上的标志性笑容都仿佛定格了一般。片刻之后，他哈哈大笑了两声，坐下“你想知道什么？”
“……”
沙曼这才发现，自己想问的太多了——替身、领导人、组织、工作内容……
“沙曼，你的疑惑自己都能够解答，只是时间问题——你不是正在调查组织吗？这很好……其实说实话，我们也在调查，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，咱们是同盟。但是恐怕你不知道，你最大的问题不在表面，沙曼，不在你关注的事情上。”
“我听不懂，查尔斯。”沙曼老实说道。
查尔斯再次沉默了。他静静地坐在那里，低着头，宽大的帽檐几乎遮住了整张脸。
该不会是睡着了吧？
沙曼正想着，对面的英伦绅士突然抬起头，惊呼道：“你把我出卖给大和了？！”
“大和？”
没等沙曼反应过来，查尔斯已经腾地站了起来，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，“沙曼沙曼！不要和我开玩笑！”
见查尔斯如此反常——当然，他本来就是个神经质的人——沙曼也站了起来，不明就里地问：“大和是谁？”
“大和，中村大和，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他是谁。”
沙曼一脸真诚。
查尔斯愣了片刻，无奈地原地打转，“你的领导人！天，你怎么会……那你也不知道白梦喽？”
沙曼诚恳地点了点头。
“白梦！White Dream！”查尔斯像看一个绝症病人一样看着沙曼，“他的替身！”
沙曼摇了摇头。
“别像个机器人一样只知道摇头点头！”查尔斯又开始来回走动，仿佛地上有一条自动传送的履带，“大伙要是知道你连这些都不知道，非笑掉大牙不可！”
又来了，这家伙到底有多少秘密憋着没说？
沙曼试探性的问：“大伙？”
查尔斯没理会他，继续表现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躁动不安，“天，你竟然把我招出去了！当然，你这个白痴什么都不知道，又受到了丧尸的袭击，倒也情有可原……我不是说我怕了大和，要知道，我刚刚就成功地把你从白梦的牢笼里解救了出来！但是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，我还不想和那家伙正面交锋。那个病态的小日本……”
沙曼努力分析从查尔斯嘴里蹦出来的每字每句，似乎听懂了一些。如果猜的没错，原来自己的领导人是个叫中村大和的日本人，而他的替身则叫白梦……
可查尔斯说自己刚刚被救出来是怎么回事？
“或许你应该坐下，再说明白点儿？”沙曼谨慎地问。
“小老弟，我说的可够清楚了。”查尔斯终于停下了脚步，用他灰色的眼珠看着沙曼，“动动脑子动动脑子，你会想明白的！”
沙曼不知该说什么。
“真要命……还是被牵扯进来了，看来我得借用你几粒这个了。”灰色潜行出现在查尔斯身后，手里举着一个小药瓶。
什么时候……
沙曼摸了摸风衣口袋，莎拉给的药瓶不见了。
他不做小偷真是可惜了。
“还好你不是孤单的……这是好东西，你可以多吃点儿！”查尔斯从药瓶里抖出一些红色颗粒，拧上盖子，扔还给沙曼，“我走了！”
查尔斯急匆匆地拉开房门，沙曼不知道该不该挽留。
“哦，对，下次对付丧尸时小心点儿……”查尔斯立在门口补充道，“还有待成长啊，沙曼！否则你是不会被‘选中’的。”
房门悄然无声地关上了。
沙曼呆呆地立在房间里，情形仿佛回到前天晚上——令他“熟悉又陌生”的感觉。
冷静，冷静。
沙曼深呼一口气，在沙发上坐下，尝试着把两天来获得的信息整合起来——他的工作内容，调换品里发现的寄生兽似的小东西，变成怪物的人类，邱蕾和王天石调查的资料，B区大火，查尔斯，大和以及他的替身，还有莎拉……
等会儿，查尔斯最后一句“不会被选中”又是什么意思？
简直一团乱麻！
沙曼烦恼地抬起头，再次看到对面墙上挂着的全家福。一家三口的全息影像没有丝毫变化，小女孩还在父母怀中灿烂的笑着，但沙曼明显感到心情不一样了……

7

公用电话台。
沙曼没有回家，他捣鼓了半天，终于拨通了打给邱蕾和王天石的可视电话。
两人显然对调查越来越感兴趣，从屏幕中看去，疲倦也难掩他俩的兴奋。通过简短的交流，沙曼得知F区和两块保留地都发生了“意外灾难”，死亡人数正在上升，政府已经介入调查。
“而关于被调查的对象，除了地理分布比较均匀以外，还没有什么特点可言，他们就像被随机挑中的一般。”王天石扶了扶眼镜片说。
但是沙曼可不这么想，大和“挑中”这些人一定有他的目的。他又想起301大楼里那对被寄生的夫妇……
难道大和要组建一支丧尸军队，暗中控制这座城市？又似乎没这么简单……
“谢谢你们，请继续调查。”沙曼关掉了电话。
不管大和的计划是什么，显而易见的是，他正加快实施的步伐。
沙曼拦了一辆出租车，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组织成员常驻的酒吧。

夜色降临。
酒吧对面是一排老式建筑群。沙曼伏在房顶，监视着酒吧门口。他不确定莎拉今晚会不会来，但他等不及要见她。
除了外围的邱蕾和王天石，他还需要她这个内部人士的帮助，。
客人们进进出出，唯独不见莎拉。沙曼有些着急，开始后悔没要她的联系方式。邱蕾的那句玩笑话在脑海中响起：“看来和你保持联系只有靠飞鸽传书了。”
没有表，也不知道几点了，等了很久很久之后，酒吧里不再有人进出。
空气中忽然刮来一阵暖风，令人惬意。沙曼昏昏欲睡，这两天他太累了。但一想到可能遭到白梦的袭击，他赶紧摇晃了两下脑袋，努力保持清醒。正在这时，眼前突然闪现一道亮光，接着轰的一声，酒吧的房顶被炸开了花，一团火焰直冲夜空。
直觉告诉他，莎拉在里面！
沙曼纵身跃下房顶，轻轻着地，他感觉自己仿佛踩在了一团棉花上，抬起脚看，却什么都没有。略微迟疑后，他冲进酒吧。
一层没有发现任何人，只有一堆烧焦的破烂木板散落在地上和酒桌上，满目狼藉。酒吧的屋顶被轰开了一个大洞，看上去像一张满是獠牙的大口。
沙曼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，内心浮起一丝狐疑——刚刚才发生爆炸，怎么一瞬间就变得如此安静，连个人影都没有？
大和的房门紧闭，走廊中其他房间的门也关着。沙曼屏息站在大和的房间门口，左手触到了风衣口袋里的药瓶，右手轻轻拧动门把手。
门开了。
空无一人。
靠墙对放的两张大床格外显眼，白得惨烈。
沙曼走到房间正中站定，环视了一圈。他无心研究室内的各种摆设和装饰品——再说他也不懂——只希望能找出点儿蛛丝马迹。
寂静无声，连窗外的黑夜都没有传来任何声响，是绝对意义上的死静。
太诡异了。
沙曼觉得有点儿热，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，正当他准备往房间外面走时，有什么东西鼓动了一下。
没错，虽然只是从眼角瞥见，但他确定右边的那张床上有东西。
沙曼直直盯着那张巨大的白床，床上除了白色的床单再无其他东西，甚至没有枕头。
没动静了。
沙曼小心翼翼地俯下身，仔细观察床面，一根短短的发丝引起了他的注意。他伸手将其捏起来，是一根红色的发丝。
莎拉……
背后有人！
如果经常被人从背后袭击，即使是傻子也该培养起自我保护的潜意识了。沙曼来不及转身，第一次采取“盲打”战术。深沉星期五瞬时发动，在他背后隐现，朝着袭击者就是两拳。
没有叫声也没有响动，深沉星期五的拳头挥空了？与此同时，后脖颈传来的刺痛前所未有的强烈。
大和一定在屋里，否则芽的反应不会这么剧烈。
沙曼捂着脖根转过身，背后除了另一张大床，什么都没有。他摸到了皮肤上的那块凸起，轻轻一碰，就发出针扎般的刺痛。如果今天真的要跟大和交手，那且不论各自替身的能力，光是芽这一关他就过不了，如果……
还是背后！
沙曼转身挥拳，深沉星期五同步动作，结实的拳头横扫过去，却只击中了空气。床单被深沉星期五的拳风鼓动，呼啦啦像浪潮一样翻滚起来。
芽躁动了，蓝色的指示灯骤然变成了红色，快速地闪烁着，它的几根触须像不安的蝎子尾巴般胡乱刺探，沙曼瞬时感到脊椎一阵酸麻，大脑皮层掠过一波一波电击般的刺痛。他在床边跪下，等待疼痛波消散。那块凸起开始发烫，沙曼怀疑它是否会像地雷一样炸开。
除此之外，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。
沙曼咬牙平静下来，观察着。眼前的床单像丝绸一般顺滑，还在微微地鼓动，一波接一波……
窗户明明是关着的，哪里来的风？
沙曼猛地站了起来，刚想命令深沉星期五轰击这可疑的床面，一个声音像从潜意识那么深远的地方传了过来：“沙曼……”
大和的声音。
沙曼眼前闪过一道炫目的白光，意识迅速模糊消融……
在此之前，他的喉结上提了一下。

一片雪白。
这色调沙曼再熟悉不过了，自从云门那件事之后，确切地说，是遇到大和之后，他每晚做的梦都发生在这空洞的白色里。
一会儿，她就该出现了。
沙曼站在这广阔不知边际的空间里，静静等候。
果然，远方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女童音，“沙曼……沙曼……呵呵呵……”接着，右前方，一个模糊的影子由远及近、蹦蹦跳跳地过来了。
沙曼站着没动。
小女孩在他面前停下，仰头看着他，“沙曼，你来了。”
沙曼嘴角微翘，笑了笑。
“我们去玩儿吧！”小女孩伸出手，等着沙曼去牵。
她很可爱，天真又活泼。
两人手牵着手往前走，在这个难以辨别，也不需要辨别方向的空间里缓步前行。
“今天来客人了，”小女孩忽然说道，“一个姐姐。我带你去看她好不好？”
沙曼点了点头，脚步软绵绵地走着。
前方十几米处坐着一个人，她耷拉着脑袋，双手下垂，拖到了地面，她没穿衣服，雪白的肌肤将一头火红头发映衬得格外显眼。
沙曼微微皱了一下眉头，脑海中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。小女孩仰头冲他笑了笑，一副得意的表情。
十米。
坐着的女人身下有一团暗红色的影子，胳膊上、身上还缠着一道一道凌乱的红丝带。
沙曼的手心开始出汗，他努力思索着，但大脑只以一片麻木回应他。身边的小女孩更高兴了，不自觉地蹦跳起来，像去参加节日盛会一样快活。
五米。
火红头发的女人似乎已经死了，看不出明显的呼吸。她身上布满正在缓缓流淌的血流，血液顺着这些“水渠”、“河道”汇集，注入到那一滩血湖泊里。
沙曼开始流泪，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，大脑里也没产生任何关于这个问题的思维活动。
小女孩好奇地看着沙曼，问道：“沙曼，你认识她吗？”
沙曼默然的看着女人，木讷地摇了摇头。
“很好……”小女孩又笑了，“那你来杀了她吧。”她伸出手背，翻过来，手掌上是一把闪着寒光的日本短刀。
沙曼点了点头，拿过短刀，半蹲在女人身边，开始找下刃的地方。
“别割动脉，那儿太脆弱……”小女孩忽然提醒道。
沙曼收回放在女人颈部动脉处的刀子，将其挪到她的胸口，然后征求意见般看向小女孩。
小女孩默许地点了点头，笑容里夹杂着一丝称赞。
刀刃非常锋利，才轻轻一点，就在女人白皙的肌肤上扎出一个小眼，新鲜的血液顿时冒了出来。
女人的眼皮微微颤抖着，但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反应了。
“用力啊，沙曼。”小女孩在一旁鼓励道。
沙曼手上开始用力，刀尖一下子就没入了肌肤中，大股血流开始往外涌。看起来像睡着了的女人轻哼了一声，眉头紧锁，却没睁开眼，也没有挣扎。
沙曼忽然感到口干舌燥，嗓子眼里卡着什么东西，这更让他难受。
短刀的四分之一已经没入女人的胸口，女人呛了一口血，咳嗽了两下，血珠喷在沙曼脸上。
小女孩在一旁看得起兴，哼笑着。
口腔里没有口水，连唾沫星都没有，沙曼感到自己的舌头就像一块烤焦的面包。
“给我水……”沙曼忽然转头看着小女孩，央求道。
“先工作，沙曼。”小女孩下了命令。
沙曼只好扭过头，继续用力，锋利的刀刃没遇到多少阻力，直抵心脏。
又一道血柱喷射了出来，女人开始大口地吐血，身体抽搐起来。
口渴的感觉更强烈了。沙曼艰难地连续做着吞咽动作，但反而更糟糕，不，是糟透了——就像有人点了一把熊熊烈火，沙曼突然感到喉咙被烧得灼热难耐，仿佛下一刻就能化为灰烬。热浪向下直冲腹部，向上烧透鼻腔和眼窝，简直要把他烧穿。
但这感觉好极了！
空荡荡的脑海突然被注入一剂冰凉的清醒剂，沙曼空白的大脑又有了思维活动。他猛地站了起来，怒视着惊恐万分的小女孩。
“不，沙曼，不……”小女孩尖叫着后退，但还是没逃过深沉星期五雨点般的拳头，当场被轰了个稀巴烂。
与此同时，这片虚空苍白的四壁开始破裂、崩塌，像上次查尔斯和灰色潜行干的那样。
沙曼俯身抱起奄奄一息的莎拉，再次感到浪潮般的眩晕……

8

大和的房间里。
沙曼在靠窗的床边醒来，他正瘫坐在地上。除了微微的头疼，他发现自己没受什么伤。
莎拉！
意识刚刚恢复，他就立刻起身寻找莎拉。很快，他看见身边的床起了变化——床单下缓缓浮上来一个东西，一个……人形。片刻之后，莎拉从人形轮廓里出现，遍体鳞伤。
沙曼本想用床单包裹起赤身裸体又身受重伤的莎拉，但想了想，还是脱下自己的风衣给她披上。把莎拉从床上抱下来时，沙曼注意到，血迹被床单迅速吸干了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“莎拉，醒醒，莎拉……”沙曼轻声呼唤着怀里的女人。
终于，莎拉费力地睁开了一条眼缝，她火红的眸子暗淡了不少。
“你怎么样？”沙曼高兴得简直要哭了。
“给我药……”莎拉气若游丝，干裂的嘴唇动了动。
沙曼将耳朵贴在她嘴边，“什么？”
“药……”
“她要吃药，沙曼。”另一个声音突然传来，沙曼扭过脸，视线转移到背后的那张大床上。
大和正躺在那儿，右手撑着脑袋，百无聊赖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指甲，“就是刚刚救了你们一命的红色药丸啊。”
早在沙曼进入大和房间之前，他就含了一粒莎拉给的药丸，将其卡在喉咙处，以备有机会在大和的替身能力中恢复意识——他初步猜想，大和的替身有控制人意识的能力。这无异于赌博，因为当他进入梦境之后，现实中的肉体就无法受控，药丸什么时候吞咽下去发挥效力，可就是随机的了。
“运气不错，沙曼。”大和放下手指，懒洋洋地看着他，“能从我的白梦中两次逃脱，值得鼓励。哦，当然，第一次你要感谢那个查尔斯。”
要是查尔斯在就好了。
“莎拉，别睡，振作点儿！”沙曼没理大和，在莎拉耳边提醒道，同时晃了晃她。看得出来，莎拉也在竭力保持清醒，她的眼皮在不住抖动。
“你们该不会是恋爱了吧？”大和抬了抬眉毛，但眼神仍然显得异常慵懒，“怪不得莎拉甘愿为了你而冒犯我……”
看来在沙曼赶到之前，他错过了一些内容。
“莎拉是个好女孩，就是调皮了点儿。”大和打了个哈欠，脑袋微微来回摇晃着，语调多了一些严肃，“但是你不该背叛我，沙曼，连怀疑都不应该有。”
沙曼咬了咬牙，真是进退两难：既不能攻击——况且有芽的牵制，攻击效果怎样还难说——也无法逃避，只能傻站在这里。好在莎拉的体质不错，伤口似乎已经停止了流血。
沙曼思索着怎样扭转劣势。
“沙曼，可怜的沙曼，你忘了是谁把你从苦恼的泥沼中解救出来了？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呢？”
沙曼当然明白大和所指。也许这是个机会。
他看了看床边，那儿有把椅子。他抱着莎拉，不慌不忙地走过去，坐下，“恩？恩从何来？”
大和又抬了抬眼皮，像在努力保持清醒，“嗯？你都忘了？云门，那一家三口死得多凄惨啊……”
沙曼努力回避脑海中闪过的片段。
“我没忘。”沙曼淡淡地说，同时腾出一只手来抚摸了一下后脑勺，在芽的上方，昨晚战斗留下的那道细长伤口摸起来滑溜溜的，“相反，我记得很清楚，但我也很困扰……”
“哦？你困扰什么呢？”
沙曼作出苦恼的表情，“我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做梦，梦中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，我们玩的很好。但是我白天也会做梦，在悬浮列车上我就经常打盹，梦到的却是相反的内容——我亲手杀了那个小女孩。大和，你说为什么会这样？”
此刻，有什么东西从沙曼的后脑溜了下来，沿着背脊一路向下滑行，然后从裤管钻了出去。
大和又打了个哈欠，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唯一的可能，就是我的梦被人做了手脚。”沙曼坚定地看着大和，“而你的替身恰巧有这样的能力。”
大和微闭着眼睛，似梦非醒地说：“你到底想说什么呀，沙曼？你是不是还没睡醒？”
沙曼冷笑一声，“我想我确实没睡醒，否则也不会替你卖命……”
“哦哦哦……”大和不悦地打断他，“注意用词，沙曼，你是为‘我们’卖命……”
“我们？”
“我们！”大和似乎有一丝兴奋，“你、我，以及所有拥有超能力的替身使者，不为我个人！我只不过是一个引导者，引导……”
“引导大家犯罪，甚至杀戮？！”沙曼抢白道。
“呵呵呵……”大和露出诡异的笑容，“沙曼，不要妄加评判。如果你非要追究，是不是先想想自己犯下的罪行？想想那个孩子……”
“她不是我杀的！”沙曼终于忍无可忍。
“哦？你确定吗？”大和的迷离眼神盯着空白的床面。
一时间，沙曼又纠结起来。在他记忆深处，“那天”的一切都早已变得模糊、混乱，每次试图回想，他都只能看到一些碎片，更糟的是，渐渐了解了大和的替身能力后，他连这些破碎的影像都不敢确定真伪了。
如果命运注定让他有一段无踪可寻的过去，那也只好听其安排。
沙曼深呼一口气，转移了话题，“大和，我做过调查，最近发生的几起灾难都和你有关！我不在乎你要引导大家做什么，更不在意自己是替身使者还是普通人，我只有一点要告诉你——我不再为你工作了！”
“真的吗，沙曼？”大和面无表情，“你要知道，不是每个人随随便便就能成为替身使者的，绝大多数只能变成没用的‘丧尸’。既然命运赋予了你这样的身份，你就应该珍惜呀。你可能还不知道，你的替身能力可是我给的呀！”
沙曼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否则那天，我怎么会恰巧出现在你身边呢？呵呵呵……这可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，你要听吗？”大和没有焦点的眼神似乎正紧紧盯着沙曼，“要的话，就留下来，回到组织的怀抱……”
在作出回答之前，沙曼欣喜地感觉到那条滑溜溜的东西回来了，此刻正顺着裤管往上窜。沙曼扶了扶莎拉的脑袋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。
再坚持一小会儿……
大和的语调在这关键时刻也发生了变化，他脸上的睡意荡然无存，阴沉着脸说：“否则，你就得死，像莎拉一样……”
一道火光突然爆起，背后忽然传来烈焰炙烤的感觉，皮肉烧焦的味道令人作呕，钻心的疼痛险些令沙曼失去意识—— 一条火舌正舔噬着芽所在的位置。
“撑住，沙曼……”莎拉柔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
大和终于流露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表情，起码看起来不再是一个昏昏欲睡的家伙。他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，随即笑道：“暗度陈仓？呵呵，沙曼，你果然是个潜力十足的战士，可惜……”说着，大和发动了自己的替身，“你的对手是我。”
那东西看起来就像……从阿拉丁神灯里冒出来的一股白色烟气，连形状都不固定，依稀可辨出一个大概的人形。
沙曼动弹不得，后脑勺下方火辣辣地疼，芽的肉身在剧烈抽动，他只好大声呼救：“查尔斯！”
一道灰色的影子应声而起，挡在了沙曼面前。
是灰色潜行。
“真要命，到底还是被牵连进来了啊。”查尔斯扶着礼帽从门口走进来，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。
大和瞥了他一眼，笑道：“你的伙伴不少啊，沙曼。”
一个烧黑的四方形金属支架弹到了地板上，那是芽的机械底座。
背后的灼烧感消失了，烧掉一层皮肉似乎也没那么疼。靠在肩头的莎拉像是松了一口气，身体往下滑去，沙曼赶紧托住她。
查尔斯在房间内站定，哼了一声，“来吧！”
白梦已经凝聚起具体的外貌——和本体大和一样的白色调，身上有一些简洁的黑线条将白色块分割成肌肉群的样子，值得注意的是，它没有脸，只有一个光滑的像剥皮后的熟鸡蛋一样的椭圆脑袋。
灰色潜行和它外型相近，单拼力量应该是双方均势力敌。但沙曼知道，替身之间的战斗主要还是靠本体的综合实力取胜。
一灰一白两个替身开始对战，沙曼只知道灰色潜行的特殊能力是可以分身，而白梦则是控制人的梦境。现在两人都没有使用各自的杀手锏，比拼的是最基本的力量和格斗技。
不过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，莎拉已经奄奄一息，再不救治恐怕就晚了。
沙曼冲战场中的查尔斯大喊一声：“查尔斯，用你的灰色潜行补上莎拉的伤口！”
“什么？你这个混蛋，没看见我正忙着吗？！”查尔斯十分不满，“你以为我的小灰是你们中国的孙悟空吗？”
沙曼轻声对莎拉说了句：“撑住。”将她安置好，加入了战斗。
深沉星期五的体型比白梦和灰色潜行要高大许多，它刚刚加入对战，双方的力量对比立刻清晰。但是看大和的神情，他似乎毫不在意这一点。
“去救莎拉。”沙曼命令道。
“你默数到十，然后跟着我们跳窗。”查尔斯离开战斗圈之前忽然小声说。
“什么？”
灰色潜行刚离开，白梦的密集攻击就全对准了深沉星期五，沙曼只好集中精力应敌。
查尔斯来到莎拉身边，惊呼了一声：“哦，我的小可怜儿，你都快成筛子了……”灰色潜行立刻探知她身上的伤口并进行填补。沙曼朝他们这边瞥了一眼，注意到灰色潜行的身形比刚刚小了近一倍。
九……八……七……
白梦的力量虽远不及深沉星期五，但速度丝毫不比它慢，甚至要更灵活一些。这会儿工夫，它已经利用自身的灵巧优势狠狠给了深沉星期五好几拳，沙曼感到左肋发疼。
五……四……三……
查尔斯那边似乎完成了对伤员的“包扎”，他正努力抱起莎拉。
二……一……
既然要从窗户逃走，那最好留出足够远的距离。沙曼怒目圆瞪，深沉星期五突然毫无章法地轰出十几拳，将白梦逼得连连后退。
就是现在！
身后啪的一声传来撞碎玻璃的声音，与此同时，大和上方的房顶塌陷下来。沙曼没顾上多看两眼——想必房顶一定站着半个灰色潜行——快速跟上查尔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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观众3号

……

这里居然也有广告了……

不错啊！准备看最后的结局了。

最近总是在想一些无意义的事，比如大家小说里的人物描写方式什么的。

胡张

回复 3# 观众3号

谢谢你的耐心阅读 哈哈
怎么是无意义的呢 思考本身就是一件趣事